床底下的眼睛仍然緊閉,身上穿著直條紋襯衫,樣式和我衣櫃裡的ㄧ樣。牙膏罐中段有ㄧ道深深的凹痕,似乎將他擠出開口是相當費力的事情。凹痕的後段圓圓鼓起,把末端的打褶都撐開了。我小心觀察著他,好像同時在照鏡子和參觀蠟像館,而且蠟像還有著我的面孔。
說不定真的是某位仁兄精心策畫,依我的模樣造一個假人,還大費周章藏進床底下。那麼它就是一份禮物了。這位神秘人物應該是藝術家,行為心理學家,神仙妖怪,或是深深憎恨我的人,總之是令人尊敬的行業。想到自己如此受到重視,我不禁大受感動。或許他還在對街裝了攝影機想錄下我大受驚嚇的癡傻表情(是的,從早上三樓租不出去的空房就有個光點在規律閃動,那必定是機器燈號),於是我馬上收起笑容,面對窗戶誇張的跌坐在地,以報答這份大禮。
他的皮膚質感,指甲縫裡的髒東西,都像是生命體獨有的特權,甚至連衣服上淡淡洗衣粉味道都很熟悉。唉,現代世界的真假早已難分,日本機器人偶的頭髮都會自動長長,怎麼還會有關節接縫這樣老派的破綻呢。無法期待切開自己皮膚發現裡頭溫馨的塞滿了棉花,反而可能真是鮮血直噴的場面,頓時讓人失望起來。只能看眼睛了,即使科技能夠完全模仿上帝創造人型,眼神還是它們無法征服的聖地。
於是我對他輕聲呼喚著我的名字,好像出竅靈魂首次邂逅肉體,總要忘情失態地確認是否真的掙脫了臭皮囊。只是現在的我不是以優雅姿態飄在空中,隨意穿牆偷虧鄰居生活,而是坐在地上與俗世為伍。
他沒有任何反應,似乎真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。午休時間快結束了,我慢慢站起身,整理皺折的衣服,準備回去上班。
突然間,牙膏罐晃動了起來,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音,那雙抓著鐵環開口的手用力推著,青筋一條條鼓起。我緊張地往前走一步,他的眼睛倏地睜開,帶著原始野蠻的力量,對著我說:「推我一把」。
在那瞬間我看見運轉世界的巨大齒輪迎面而來,它的齒槽十分舒適,我一如每天早晨起床走向廁所洗臉拿起牙膏那般,無意識的往牙膏罐中間擠了下去,腦中也和每天早上一樣完全空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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